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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的苦難、信仰與救贖
──《談景美軍法看守所》第三版序

　　四月二十日，從台大醫學院退休的張寬敏教授邀我參加明星咖啡屋的讀書會「蘆葦會」。張教授已經八十高齡，從大學時代，他就組織讀書會。一些會員在白色恐怖中入獄，他也繼續舉辦他的活動。許多在座會員都是八十以上高齡的醫生或老師。前輩風範，讓我深深體會到台灣公民社會基礎的雄厚。

　　讀書會的林彥卿醫師贈送我一本六百頁的著作，《無情的山地》。這本書是一部偏重山地的台灣人民近代史。他在前言中指出：終戰讓台灣陷入苦難。他說：

　　日本雖然遭到兩顆原子彈的摧毀，一下子死了二十萬平民，但是麥克阿瑟卻將蔣介石這顆壞蛋丟到台灣來，讓台灣人長期承受塗炭之苦。

　　二次大戰結束，盟軍統帥麥克阿瑟指令蔣介石從日軍手中接受台灣。蔣介石派遣陳儀為台灣占領軍。在國際法上，占領未取得主權，人民也沒有效忠的義務，和約未簽訂以前，台灣還是日本領土。但是國民黨政府已在國際間宣佈：台灣是中華民國領土，台灣人民具有中華民國國籍。一九○七年的海牙公約規定，占領軍只是在尊重現行法律之下獲得合法的管轄權，維護現狀。我的同學紐約Fordam大學江永芳教授屢次著文申論。占領軍取得和使用公共或私人財產應有限制。陳儀的占領軍和國民黨黨官將日本人留下來的二三七家公私企業，六百餘個單位統統納入長官公署的二十七家公司經營，或列為「黨營事業」，或恣意支配日本人私產，將「接收」變為「劫收」，與民爭利，營私舞弊，壟斷工業與貿易，已違背國際占領法的規定。

　　違反國際法的行為也就是一種犯罪行為。二次大戰結束，盟軍組織兩個國際法庭──歐洲紐倫堡法庭和遠東東京法庭。中華民國派遣梅汝璈出任東京法庭中國法官。梅汝璈在《遠東國際軍事法庭》回憶錄中指出：《遠東軍事法庭憲章》將違反戰爭法規及戰爭慣例之犯罪行為稱為「普通戰爭罪」。殺人、放火、姦淫、虐行俘虜、殘害平民等暴行是普通戰爭罪。紐倫堡和東京審判提出「違反人道罪」新罪名，懲罰毀滅性的集體屠殺，或基於種族、政治、宗教的理由集體迫害的行為。一九四六年一月二十九日，盟軍統帥頒佈《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憲章》。國民黨政府占領軍的二二八事件和白色恐怖都發生在憲章頒佈之後。二二八事件發生在陳儀占領軍時期，白色恐怖也在中日和約簽訂之前的占領軍統治中開始。兩次屠殺行為都是違反國際法的犯罪行為。

　　梅汝璈卸任東京法庭法官後，拒絕就任中華民國司法部長。他曾經說：我相信，忘記過去的苦難，可能招致未來的災禍。

　　違反人道罪是震怒國際社會的極端迫害行為，被稱為「國家的墮落」或「國家的恥辱」。所有的文明國家都公認為侵權行為，必須受到處罰。中華民國在尚未離開聯合國之前，一九六八年的聯合國大會通過「戰爭罪及危害人類罪不適用法定時效公約」。一九五○年的「歐洲保護人權及基本自由公約」也在第七條第二款規定，無論有無立法，不受溯及既往的限制。二二八事件和白色恐怖是殘害所有人類的罪行，即使年代久遠，繼承政權也應該繼續追蹤，尋求真相，且對受害人或遺族給予道德上和物質上的賠償。

　　《談景美軍法看守所》是我在八十年代流亡美國期間為政治受難者出版的。當時僅憑記憶，穿插背景故事所寫。前衛三版也未曾修改，以保存海外人士共同努力的成果。書中附上有關研究文章以充實內容。在此也要感謝李敖先生授權本書再版。

　　往事已經隨風而逝，許多提供資料的受難人已經不在人間。我們遇難期間，受盡欺凌陷害，幸蒙各方行俠仗義之士伸出救援之手，我們才能藉特務機關的鬥爭說出其中真相，略盡知識份子的一份責任，種種費神，一併致謝。